路过人间，我们都不免与生老病死狭路相逢。这是丁香医生的第 33个有关生命的真实故事。
晓婷时常会想起那个片段。
在卧室里，一双手熟练地从她的衣服下摆伸进去，她感觉到了指尖触摸到身体时的冰冷。
她心里发颤，连带着身体有些轻微抖动，她害怕。
这是表哥的手。
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刚上初中没多久的她面对大自己 7 岁哥哥的侵犯。
从小学到高中，晓婷遭受了表哥长达 8 年的骚扰和侵犯，经历了隐忍、委屈、痛苦之后，晓婷决定勇敢地讲出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表哥拍我屁股？」
小学时光，我是在姑姑家度过的。
因为工作变动，爸爸带着我从河南省的一个小县城举家搬迁到了广东深圳。妈妈则经过再三考虑后，决定先留在老家做生意，每两个月来深圳看我一次。
爸爸工作忙，几乎没空管我。恰好，我的姑姑在深圳工作生活。
「姑姑是老师，可以督促你学习。」爸爸对我说。大人们商量后，决定暂时把我寄养在姑姑家。
「这就是你和表哥的房间。」姑姑指着床说：「你睡下铺，表哥睡上铺，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
就这样，9 岁的我第一次见到了表哥，姑姑的儿子。
「表哥好。」我唯唯诺诺地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大男孩说。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孩：带着黑框眼镜，高高瘦瘦，脸上有几颗痘印，比我大 7 岁。
我乖巧地朝着表哥笑了笑，毕竟是「寄人篱下」，希望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后来我才知道，与表哥相遇的那一刻，我命里的潘多拉魔盒就开启了。
开始，一切都相安无事，我努力地适应着新生活，在姑姑家小心翼翼地生活。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表哥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
有时候，表哥会在早上起床从上铺下来的时候，拍拍我屁股。
上小学的我隐约觉得不对劲，虽然没有人教过我，但我知道肯定是一个不好的动作。
有天早上，我一边刷牙，一边对着姑姑说：「表哥早上拍了我一下屁股。」姑姑正在熨衣服，她听到后抬头对我笑笑说：「因为表哥喜欢你呀。」
我懵懂地点点头，信了姑姑的话。「也许，这是表哥向我表达好感的一种方式。」那时无知的我为表哥的行为找了个完美的借口。
但谁也没想着，「亲情」只是表哥披着的外衣。
表哥直直地盯着我的身体
转眼间，我上了初中，爸爸工作还是很忙碌，平时几乎见不着人影。妈妈每隔两周就来看我一次，来去匆匆。
我依然像个「留守儿童」，找不到归属感。
尽管我家在深圳有了房子，终于可以不再寄养在姑姑家。但是，我依然没有摆脱表哥的阴影。
为了监督我的学习，爸妈决定让我每周末去姑姑家温习功课。没人知道，一到周五下午我就会变得异常焦虑。
初中，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发育。而表哥看我的眼神，起了变化。
「我从香港买了点零食回来，在哥哥房间里，快去问他拿。」一个周末，姑姑对我说。
我停下手中正在写作业的笔，跑到哥哥房间。他露出一丝让人无法理解的笑容，表情似乎温柔了许多，对我说：「坐到我腿上，我就给你零食。」
我心里充满了不情愿，但就像被人控制的木偶一样，坐到了他的腿上。
表哥的手从我的衣摆处一直往上试探，摸索我的身体，不知过了 10 分钟还是 20 分钟，表哥长舒一口气。我脑袋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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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后，表哥脸上通常会露出笑容，甚至会陪我说说话。
而我，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摆脱心里的厌恶感。
「为什么别的哥哥妹妹关系不是这样？」我问表哥。听到这句话后，表哥沉默，紧接着就不再理我。
这以后，表哥多次找借口侵犯我，尽管内心充满了抵触，但为了维持两家人的和谐，我只能妥协和隐忍。
而表哥则似乎享受着这一切。
并不是没有人察觉。一次家庭聚会，表哥走到我身边顺手摸了一下我的屁股，被回来看我的妈妈发现了。
「表哥是不是刚刚碰你？」她悄悄地把我拉到边上。
我迟疑了一下，否认了：「哥哥是闹着玩儿的，没事。」
现在回想，那时我其实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而掩盖矛盾，还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谎言：
在深圳，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姑姑家在照顾我，我要感恩，要懂事。
一旦把表哥对我的所作所为捅破，意味着两家人的关系会出现裂痕，一大家人的关系会因为我而改变。
我在初中几年，选择了隐忍。
那年，我总是做噩梦
我上高中后，表哥考上大学，离开了家。我暗自庆幸，终于不用与他见面。
正当我打算把这一页翻过去——自己消化曾经的痛苦，但没想到这些年的妥协加剧了表哥的肆无忌惮。
在高二那年，他又出现了。
那天，表哥带着他的大学同学来找我玩。我看着那么多同学都在场，心想着他也不可能对我做什么，就同意了。
可没想到，等结束后都到了凌晨。大家找了附近的宾馆，定了两间房——男生一间，女性一间。
正当大家准备睡下的时候，表哥突然拉起我的手对其他人说：「妹妹怕生， 我要送她回家。」
在那个时机，这个理由太过漂亮，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在同学们的注视下任由着表哥拉我出门。
他拽着我离开到了对面的宾馆开了一间房。
我的心在发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里已经想好了最差的后果：如果真的发生，我就报警，一定留证据。
我没力气反抗，紧紧闭着眼睛，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一幕一幕地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就在最后一步，他停住了——我生理期。那一刻，我赶忙爬起来，落荒而逃。
后来的一年里，那天晚上的事情总是在我梦里出现。在梦里，表哥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魔鬼，拼命地追我，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精疲力竭，被他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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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再也睡不着，只能呆呆地望着漆黑的房间，等着清晨到来。
我撑不住了。秘密埋在心里难受，但我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我怕说出来遭到质问：「你为什么要和他进房间？」
如果我真的说了，会有人替我说话吗？
我决定把秘密说出来
就在这时，一次讲座拯救了我。先是在学校看到了宣传语，讲座的主题与「性教育」有关，一群人在围观。
我也打算凑凑热闹，趁着上晚自习前的几十分钟去听一听。
没想到的是，原本不够大的多功能厅居然来了 300 多人。那场讲座，很多人站着听完的。站在台上的女生叫色阿——从事性教育宣传工作。
「高一的时候，我遭遇过暴露狂的性骚扰。那天我回到宿舍，和同宿舍的另外一个女生说了这件事情。」
色阿在台上说：「那个女孩听到我的经历，就开始哭了。」
「我好奇她为什么哭？问她之后才知道，室友也曾经遭遇过类似的事情，她在公交车上被顶族骚扰。」
「听我讲暴露狂她才知道，原来这个是可以说出来的。而且说出来之后，感觉好多了。」
「后来，我和我所有的女性朋友讲这件事情，竟然惹哭了很多朋友，她们全部都是第一次说出来曾经被性骚扰的经历，包括言语上的粗俗、敏感部位的触摸，甚至被熟人的侵犯……」
讲座结束后，我偷偷地加了色阿的微信。
那次宾馆事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逃避与表哥见面。
直到 2018 年冬天，爸爸要求我去姑姑家过年，我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他。
「姑姑对你那么好，再说奶奶身体也不好，你要多去看看。」爸爸试图和我讲道理。
我沉默，在手机上缓缓打出一句话：「表哥欺负我，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和爸爸讲述了这些年表哥一直对我做的事。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爸爸似乎在懊恼这些年对我没怎么关心，也似乎在怪我没有主动和他说。
后来，姑姑给我打电话：「表哥当年小，喜欢看漫画，不懂事。」
这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以为他们会狠狠地教训表哥一顿，给我一个解释。
我又急又气，想起了色阿——那个在学校开讲座的姐姐，我想去找她，把心里的秘密告诉她。
记得那天，我独自一人跑去了她的工作室，和她聊了两个小时，一吐为快。
打破沉默后，我文了一条鲸鱼
「妈妈是你唯一信赖的人，不如先平复情绪参加高考，结束后和妈妈聊聊看？」色阿建议。
高考前的半年里，色阿一直鼓励我，我的情绪逐渐平稳，顺利地参加了考试。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妈妈从河南回到深圳。我和妈妈讲述了这些年的经历，听到后，妈妈眼泪一直不停地掉。
她立刻找到爸爸、姑姑，和他们大吵一架。妈妈扬言要好好教训表哥，两家人的和谐也就此打破，一地鸡毛。
姑姑则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都说了当时让你不要去表哥的房间，你不听。」
我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表哥的房间不就是我的房间吗，我们是上下铺，为什么不好好教育表哥尊重女孩，到头来还是怪我？」
为了不让事情闹大，姑姑还是让表哥正式给我赔礼道歉。表哥在微信上发来一句话：「这么久以来真是对不起了。」
随后，把我删除。
爸爸和姑姑永远也不知道，他们以旷课的形式，终结了这堂自以为永远都不必开的课——性教育，无论是对我，还是表哥。
直到今天，我依然对亲密关系心存恐惧。
后来，我在腿上文了一条小小的蓝色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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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一条鲸鱼？」妈妈无意间看到了文身问。
「海里有一条叫 Alice 的鲸鱼，她身边从来没有朋友和亲人，因为她发出的频率比正常人高一倍，可能 Alice 自己也不知道发出的频率是错的。
唱歌时没人听见，难过时没人理睬，但她从未放弃过发出声音。」
「后来呢？」妈妈问。
「她的声音终于被妈妈听见了。她终于能学会勇敢地面对自己，勇敢地打破沉默。」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晓婷系化名）
本文经由 美国心理科学协会会员 中科院心理所发展与教育心理学硕士叶壮 审核
— 参考文献 —
[1]《最高法：对性侵儿童犯罪零容忍 情节恶劣者坚决判死刑》法制日报 2019-07-25
[2] 什么才算性骚扰 https://www.guokr.com/article/6125
[3]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编辑室编. 新现代汉语词典[M]. 商务印书馆, 2012.
策划 Ant
责编罗布君
封面图来源站酷海洛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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