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敦煌石窟中的形象医学]

原标题:【揭秘】敦煌石窟中的形象医学

敦煌石窟艺术不仅是中国光辉灿烂的文化艺术宝库,也是全人类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它不仅是一般的佛教艺术,还是一部中古时代跨越千年、绵延不断、传统有序的历史象征。作为一种图像的历史,敦煌壁画反映了我国近千年间的文化和艺术的发展,也反映了不同时期的世俗生活和科技水平。而与人类息息相关的医疗与健康方面的形象在敦煌石窟艺术中也多有反映。

20世纪70年代末,中国敦煌研究院保护所王进玉研究员开始从科技史的角度对敦煌石窟艺术(壁画、彩塑、藏经洞绘画)进行系统研究,调查挖掘出了若干鲜为人知的科技史资料(其中包括医疗卫生画),提出了“敦煌科技画”的观点及其课题。前不久,在北京大学医学人文讲堂上,他从9个方面简述其研究进程,并对有关问题进行了讨论。——编者

01

医疗

作为佛教艺术,敦煌壁画的主体展现的是宏大的佛学主题。但与之相伴的,则是以直接、间接和折光这三种不同形式描绘的当时形形色色的现实生活。因而,壁画中各种描绘医疗卫生的场面也是围绕佛教内容所画的一些小品。

这当中,描绘医疗主题的画面约有近30幅。其中,北周第296窟1幅,画面中,一位家属扶着半躺的患者头部,另一家属一手端碗,一手持勺正为患者喂药,而医生在为患者精心诊病,他身后有一人正在用药臼捣制药物。这确属一幅难得的诊病施药的画面。

隋代第302窟的“常施医药疗救众病”分为2幅。上组画一病人裸体卧于席上,旁边两人各执其左右手,医生对患者施行正骨复位手法。从患者疼痛表情及医生的姿势推测,患者可能患有下颌关节脱位这一常见病。下组一赢弱裸体患者由家人搀扶,前面有一医生正在调药剂,病人身后站着一执药少女。显然,这两个不同的医疗场景,分别描绘的是内症、外伤的救治场景。

隋代第302窟的“常施医药疗救众病”

“法华经变”(经变:亦称变或“变相”,就是把佛经中可以表现的内容,用绘画的形式表现出来)中出现的医疗画面较多。“法华经变”共有二十八品(每一品讲述一个完整的内容或故事),每品都以不同的比喻来宣扬佛法。这当中,“药王菩萨本事品”是第二十三品,敦煌石窟壁画中共保存有21幅,其中有的还绘出了“得医图”。

02

针灸

在敦煌保存的中医药学著作中还有一些图文并茂的灸疗专著。

《灸经图》原件存于英国图书馆,由S.6168、S.6262两个残片组成,依稀可确认为由18幅图和相关内容组成。所存图形均为直立裸体的正人图形和背人图形,各图只标记施灸穴点,不绘经脉循行线,没有与气、脉、针法、药理等方面清楚的关系,具有“备急简要”的实用性,便于普及。

敦煌灸图的结构、图像以及图注简洁明了,不仅为掌握灸法这种跨文化的治疗手段提供了一条在一定程度上准确可靠的捷径,还为那些仅具有基础读写能力的人提供了一套速效易懂的视觉准则。简洁的示意图式的呈现方式不仅能够克服语言和教育的障碍,同时也回避了复杂的医学理论。

从1964年马继兴先生最早研究起,国内外不少学者对此多有研究,进行了灸经图的古穴考证、原图临摹和复原研究,复原图12幅,并应用于临床治疗。

敦煌本吐蕃藏文医学卷子是现存最早的藏医学文献,其中包括Pt.127号《藏医灸法残卷》等。现存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编号P.T.1058号的敦煌本藏文穴位图残卷是现存最早的藏文医学图实物,据藏医史专家翻译、考证,残卷上残存两幅线描人体图,图上标有 19个穴位,另有3l条穴位说明。在分析残存的图文基础上,对已缺失穴位图的属性进行了推测,还原出了已残缺的一幅背部火灸穴位图。

藏文灸图Pt.1058

以藏文和汉文书写的灸法文本,体现出非常相似而又不尽相同的风格。我们不得不想象,在公元9世纪~10世纪的某个时候,敦煌地区的医学作者和抄写者将藏文化中的布拉(brla)思想和汉文化中的“人神”以及“气”的循环顺应月相周期规律的观念融为一谈。藏文灸法图示既非简单地从相应的汉文图示全盘复制而来,亦非被动地接受优越的汉地知识,而是代表一种吸收和改造相异文化的技艺以强化本土的模式。相关的藏文灸法文本的两份题记也为这种跨越地域、文化和宗教的知识融合赋予了新的合法性特征。

总体来看,敦煌灸法和禁忌图示天衣无缝地调和了不同的含义,可谓中古时期视觉表达方式的直接证据。它们生动地见证了当时以简洁线条绘制的示意图在促进医疗行为过程中的成就。

03

医者肖像

根据《唐六典》的记载,下州置“医学博士二人,从九品下,学生一十人”。敦煌藏经洞遗书P.2657《天宝十载敦煌郡敦煌县差科薄》载:“令狐思珍,载(即年龄)五十一、翊卫(三卫色役),医学博士。”这位令狐思珍就是天宝前后沙州(唐时敦煌)医学的医学博士。医学博士教授医学生,同时又行医,“以百药救疗平人有疾者”。另据敦煌遗书记载,唐代敦煌寺院里还有僧医。

此外,壁画中也给我们留下了古代医学博士和民间医师疗救众病的真实形象。例如,第217窟“得医图”中的老医生,第31窟“得医图”中坐于木墩、怀抱婴儿为其治病的僧医。在北魏、西魏、北周、隋、初唐的25个洞窟中,均绘制了“鹿头梵志”这个佛教中的大神医。而藏经洞大量的医学文献中的一部分就是当时社会民间和寺院医生们所用的书籍。

第217窟“得医图”

04

药师佛信仰与心理疗法

莫高窟现存“药师经变”97幅(单独所画“九横死”、“十二大愿”除外)。“药师经变”亦称“药师净土变”或“东方药师变”。佛家宣传药师经乃“致福消灾之要法”,“病士求救,应死更生”“王者攘灾,转祸为福”之“妙术”。

从吐蕃时代起,以“九横死”(所谓“九横死”就是九种非正常死亡)、“十二大愿”为主要内容的“药师经变”普遍流行。经变两侧画“九横死”“十二大愿”各一条幅,二者还以独立形式绘入壁画和龛内的屏风。

“东方药师变”两侧的“九横死”之一

“九横死”者:“一者被误投药石枉死,二者横被王法所诛,三者耽淫贪酒放逸而死,四者横为火焚,五者横为水溺,六者横为恶兽所啖,七者横坠山崖,八者横为尸鬼等所害,九者饥渴所困不得饮食而使横死。”

从上知道,古人将“贪酒放逸而死”列入九横死之内,说明当时对酒中毒的危害已有一定程度的认识。

“药师经变”两侧画的“九横死”、“十二大愿”也间接反映了人们渴望人生平安、健康的美好愿望。莫高窟盛唐时才开始将这两项内容分列在“药师经变”的左右,盛唐第148窟东壁就是这种形式的代表。

药师佛是佛国里的大医王,因他是为人医治无明痼疾,解除病苦,令人身心安乐的医生,所以又名“大医王佛”,或名“医王善逝”,他可以“救众生之病源,治无明之痼疾”。但这里的病,非人体生理病,而是佛教里所谓“根、性”之病。

05

养生修炼

敦煌石窟也是古代气功学术思想的宝库。石窟遗址中的禅定窟、壁画、彩塑、碑刻和第17窟藏经洞中的经卷文献等,都留下了数十代古人以生命和精神创造的修炼体系与东方文明的遗迹。从北朝时期的药叉,到历代的禅修图及其他壁画,都描绘了不少养生修炼的画面,既有禅坐修炼的“内功”“静功”,也有进行连续性动作的“外功”“动功”,为我们研究中国古代“气功”导引术提供了可靠的形象医学资料。

在莫高窟北凉第272窟西壁佛龛南北两侧,各画4排“供养菩萨”,每排5人。关于这些画像,学术界有不同说法,主要可分为“舞蹈”和“气功”两种。持“舞蹈”说的认为:菩萨或持花,或徒手,于莲花上或坐或跪,各作舞蹈之状,表示听佛说法而欢欣鼓舞,无一雷同,保留了40个舞蹈动作。而持“气功”说的认为:菩萨坐姿有双盘、单盘、侧踞,很像气功修炼的打坐之法,而手势臂姿的推拿举握,也流露着“以意领气”的神韵。更有学者认为:每位菩萨的腹部都画有圆圈,而圆圈就是武术界和气功界所说的“气沉丹田”之“丹田”所在。

北凉第272窟“供养菩萨”

06

卫生保健

敦煌壁画中有大量表现卫生保健方面的图像,敦煌莫高窟和安西榆林窟晚唐、五代、北宋时期的18幅“劳度叉斗圣变”壁画中,大都绘有佛徒们洗浴、剃头、刮脸、揩齿、刷牙等内容的壁画。

敦煌石窟“弥勒经变”中的80多幅剃度图中能辨认清楚的揩齿、刷牙图都在莫高窟,其中以第159窟(见上图)的最生动:左侧一人裸上身,脖子上的长围巾披于后身,一手伸在大浴盆中,一手正在洗头。中上方一人坐在矮凳上低头在大盆内盥洗,旁立一人双手捧衣服。右侧一人蹲在地上,光头、裸上身,脖子上围着布巾,左手持净瓶,右手的大拇指稍弯,中指、无名指和小指轻握,用食指揩齿。旁边侍立一人,穿红袍,双手将毛巾展开侍候。这些形象逼真的画面,如实生动地反映了当时的卫生风貌。由此可见,中唐以来,寺院僧尼和地主官僚贵族们,已有揩齿、刷牙的良好风习。

“劳度叉斗圣变”是这一时期规模最宏大,刻画得最成功的经变画之一。画中有许多皈依的外道,首次出家,正在剃度、洗头、漱口、揩齿、刷牙的场面非常生动有趣:莲座下方,一个受戒者剃度后,坐在地上,一手拿着净瓶往头上浇水,一手洗头。另一个受戒者蹲在地上,左手持君持(净瓶),右手食指呈弓形,小指向上弯,齿木(古代用杨柳枝做的牙刷)与牙齿相触,正在刷牙。这种以杨柳枝做成的齿木,也可说是我国最早的牙刷。

而在莫高窟盛唐第31窟南壁“金刚经变”中的“给释迦牟尼佛洗脚图”,是根据“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经文内容绘制的。画面上释迦牟尼坐高座之上,右脚置于水盆中,一个世俗中年女子正在给他洗脚。这是我国最古的一幅有关洗脚保健方面的绘画。

盛唐第31窟“金刚经变”中的“洗脚图”

07

环境卫生

“弥勒经变”中描绘了弥勒净土中的无限美好,其中有两处关于美化环境、清洁卫生的内容,分别是龙王夜晚降雨图、叶华(罗刹)扫城图等。画面中,罗刹鬼手握芨芨草大扫把将城中大街小巷打扫得干干净净。在这里,画工笔下的清扫、降雨图与其说是对弥勒净土的宣传,倒不如说是对清洁工人现实生活的客观反映。

此外,属于人们日常生活的庭院绿化、洒扫院落、水井护栏、建造厕所等内容在壁画中也有反映。

北周第296窟和隋代第302窟的“福田经变”及唐宋时代的一些佛教史迹画中,都绘有加井盖的水井。

榆林窟第38窟中所画,水井上修建围栏并加盖井盖,这种设施一来保证汲水人的安全,更主要的是可以防止杂物、灰尘落入水中。大西北风沙大、灰尘多,特别是交通路道旁的水井,人畜同用,如果没有栏,牲畜粪便就会被吹落进去。从画面的描绘上来看,当时人们对水井的管理已采用了诸多卫生措施,以保证饮水卫生。

《佛说诸德福田经》宣扬的“广施七法”之“二者果园浴池,树木清凉”,“七者造作圊厕,施便利处”在石窟中也有反映。北周第290窟东坡的清扫图,画着两人清扫院落,另一人在有屋顶的厕所内大便,院落内满栽花木,环境幽静清新。

北周第290窟东坡“清扫图”

08

体育活动

敦煌壁画中保存有属于体育属性的资料,如骑射、射靶、马技、跃马、相扑、角力、举重(举象、举钟)、弈棋、投壶、武术、游泳、马球、蹴鞠等。如果将练功及体育运动方面的画面都作为医学资料,那么,敦煌石窟中至少有几百幅这类画面,为体育史的研究提供了大量形象生动的研究史料。

中国古代就出现了爬竿、顶竿技艺,现代也称戴竿图。它在敦煌石窟壁画中的“楞伽经变”(莫高窟现存中唐至宋楞伽经变中的“戴竿图”8幅)“金刚经变”“出行图”及五代第72窟南壁“刘菩河因缘变”等几种场面中均有出现,是研究中国杂技史的珍贵图像资料。

北魏第249窟“倒立”

09

藏密修炼及性医学

莫高窟第465窟位于北区崖面北端二层,是莫高窟仅存以藏传密教无上瑜伽密艺术为题材和风格绘制壁画的洞窟。特别是南、西、北壁各绘三幅双身曼荼罗,大都绘制着藏密金刚男女合抱双身修炼像——俗称欢喜佛,有重要的性医学研究价值。

双身像,藏密叫男女双修乐空双运,非男女淫乐而欢喜,是佛用大无畏大愤怒的气概,凶猛的力量,摧破的手段,战胜魔障,从内心发出的欢喜之意。

从丰富多彩的敦煌壁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社会各阶层在生产、生活中的喜、怒、忧、思、悲、恐、惊等情志因素的变化,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生、老、病、死的生命运动现象,画面真实感人,形象逼真。它们不仅是一部独具匠心的佛教艺术上乘之品,还是一部蕴藏丰富的珍贵医学史记,是难能可贵的“形象医学”宝库。

之所以称之为“形象医学”,是因壁画反映出古代劳动人民在生产与生活中同疾病做斗争的方式方法。“形象医学”同敦煌遗书中大量的中医药学宝贵的文献著作,相互构成了敦煌中医学的两大基本骨架。从理论到形象,从经文到壁画,它们共同展示出敦煌中医药学独特于其他学科的优势和内涵,是一份不可多得的世界传统医学的宝贵文化遗产。

王进玉:中国敦煌研究院保护所研究员,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敦煌医学研究及文化传承专业委员会副主席。曾参与承担了近50项关于敦煌石窟文物保护、科技史等方面的省部级课题,并多次获奖。主要著作有《漫步敦煌艺术科技画廊》《敦煌学和科技史》等,发表论文200余篇。

来源:健康报文化频道微信公众号

编辑:坤子

校对:刘美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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